發(fā)表于:2018-05-24 21:10:59|來源:環(huán)球游報
但是,生活中處處是坑,有時候把自己都摔腫了;有的傻子見到你還會打著哈哈說,你怎么又變胖了……然而,你永遠是火塘邊,母親的兒子;你永遠是萬格山,父親的兒子;你永遠是烏蒙山,大地的兒子。
有一種地方,叫遠方。
有一位伊人,叫掛念。
有一幅畫境,叫永恒。
有一顆老樹,叫希望。
有一個承諾,面朝大海春暖花開。
有一世生活,近如詩畫遠如蜃樓……
沒事的時候,春黨經常趴在土房子的狹小窗子前,看著外面那一小塊天空。天空里有寥廓的山影、稀疏的樹木、悠然的白云……他雙肘支在枕頭上,常常一趴就是半天,思緒也隨著外面的風景變幻,而天馬行空地變化著。
“長大了,要做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……”老七的話,還一直在他耳邊回響。
“我現(xiàn)在是長大點了,但長大點了,又能做點啥呢?”春黨現(xiàn)在確實是長高、長大一點了,但是,對于身在大山深處的孩子,他不知道前途在哪里?也不知道長大了到底做什么才算是對社會有用?難道是像父親那樣一生勤懇但一生貧困……
但是,調皮搗蛋、貪玩貪吃、捉弄別人,還是每個沒上學的孩子的拿手好戲。
村里也有難以相處的老娘們,而且尤其是不喜歡孩子們;看到孩子們在附近轉悠,就火氣三丈,罵罵咧咧的。
“咱們要找時間捉弄她一下,也好解解氣。”有次,一個被老娘們莫名“噴了一大臺”的大孩子,和一群毛孩子念叨著。
“她咋惹到你了,我哥?”一個孩子不解地問。
“嘁——,別提了。”大孩子四顧無人,才招招手,于是,一片的小腦袋便擠成一堆。“老娘們嫌我礙事了唄。”“咋嫌你礙事了?”“這個,是因為有男的不時晚上去她那里找她,有次還被我碰上了。那老娘們就和我杠上了,不但記仇,還專門找我的岔子。”
“她咋找你的岔子,你說說,我們也好去幫你出氣……”一群毛孩子嘰嘰喳喳地助威打氣,一副唯恐天下不亂的架勢。
“還說呢,昨天晚上,我貓見一個黑影悄悄進了她家的門,就想扒著墻頭看看是哪個?但才踩著磚頭扒拉到墻頭上,老娘們就一盆子尿潑出來,嘴里還很難聽地亂罵著。”
“咦,原來是這樣啊——”一片的小腦袋一起散開,還用小手扇著空氣,好像大孩子的衣服上還有尿騷味似地。
“去,干什么啊,我昨晚回去就換了衣服啦。”于是,那片小腦袋再次聚攏過去。“我哥,你說咱咋整治一下那老娘們?”“依我想啊,咱們這樣……”“嗯,這個主意不錯。”一片的小腦袋一齊亂點,幾個小腦瓜還撞在了一起。
入夜,夜風嗚咽,房影幢幢。兩個小身影吃力地抬著一段枯木來到老娘們家門前,再將木頭吃力地豎在兩扇院門的中間,兩個身影才算是松了口氣。
“篤——篤——篤”大孩子開始敲門,很有節(jié)奏感,像是暗號和熟人一般。
“誰啊,黑更半夜的,也不讓人好好睡覺……”房門“吱呀”打開了,老娘們衣衫不整地出來。在她的身后,一個黑影悄悄溜出來,“刷”地翻墻而出,消失在黑暗中……
“吭——吭——”大孩子捂著嘴,假裝深沉地咳了兩嗓子。
“吭吭啥啊,你到底是誰?看老娘開門不打扁了你!”隨著院門的打開,豎著的木頭沉重地撲倒下去,一下將老娘們砸翻在地。
“哪個兔崽子干的壞事啊……”猝不及防的老娘們,一下被沉重的枯木砸倒在地,掙扎了半天才爬起來。等她跑到門外去看時,連個人影都沒看見。
“倒是這根枯木不錯,老娘正缺燒柴呢,權當柴火燒了它吧。”老娘們揉揉額角擦破的皮膚,恨恨地將枯木拖到一邊。改天找把斧子來,還真將枯木變成了一堆燒柴。
“老幺,咱們家那根大木頭呢?”再改天,老七焦急地在屋外的柴火垛上扒拉了半天,都沒看見那根從很遠的山上扛回來的一截枯木。
“這個,沒看見,不知道,怕是早已燒了吧……”春黨還在含糊著,老七一瞪眼,打斷了他的話。“胡說,這根木頭老子一直留著呢,現(xiàn)在咋不見了?”“這個,說不好,怕是被人晚上抬走了吧。”“扯淡,這年頭有偷糧食的、偷雞摸狗、偷豬牽羊的,哪有偷柴火的!”
“你再問問別人吧,我真?zhèn)€不知道。”
春黨捂著嘴,一溜煙地跑到樓上去,又趴在那個小窗口上,看外面的風景了。外面,依然是寥廓的山影、稀疏的樹木、悠然的白云……
但是,藍天白云覆蓋下的這個小山村,還是依舊貧窮;生活在這里的人,還是困頓不堪。
即便是過年的時候,父母也只舍得花一元錢,買來一掛100響的鞭炮。那些年,對于貧困人家來說,過年能聽到幾聲鞭炮響就不錯了,在村里至少也“不會掉面兒”。而那些連一掛鞭炮都買不起的人家,就只能縮在家里,聽其他人家的鞭炮聲了。
“眼子放炮、光棍聽響”,就是那些人家心里的真實寫照了。
每年最開心的事,就是能吃幾口豬肉、分到幾個鞭炮放。對那個年代的孩子來說,放鞭炮是最開心、也是最刺激的事。
女孩子膽子小,不敢放鞭炮。
所以,每年年底的時候,老七買來鞭炮后,就被家里的幾個男娃娃搶過去。拆開外面的封皮,將整串的鞭炮慢慢松開、拆解。除了留下來大半掛鞭炮、要在大年三十晚上放以外,最后每個男孩子可以分到3個鞭炮。
“別把鞭炮靠近油燈,別藏在被窩里……”盡管老七每次都嘮叨不已,但幾個孩子還是到處藏掖著自己分到的可憐的3個鞭炮。
每年的除夕,小山村里也會零散地響起幾串鞭炮的聲音。
硝煙散盡時,一群的孩子在爭搶著那些沒炸響的鞭炮。這些搶到的沒燃放的鞭炮,就成為孩子們的“戰(zhàn)利品”了:將沒燃放的鞭炮從中掰斷,多少灑點火藥在外面,用紙張戳著;“噗嗤——”燃起一小片煙火,就會高興了周圍的一群孩子。
那年頭,為了爭搶沒能燃放的鞭炮而被炸傷手的現(xiàn)象,比比皆是。
數(shù)著手里的3個鞭炮,像數(shù)著自己的心肝寶貝。當手心里空空如也時,孩子們的希望又寄托到下一個年頭了。下一年的年關來臨時,還會有幾嘴肉吃、有幾個鞭炮可放……
“大山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樣子?那里的人也和我們一樣圍著火塘、吃洋芋飯嗎?白云深處是否藏著仙女呢?我在看著白云的時候,神仙姐姐是否也在白云深處望著我呢……”
趴在小窗口前,無聊地盯著窗外的天空時,無數(shù)奇奇怪怪的念頭,又會在春黨的小腦瓜里翻騰。
“老幺,下來試下衣服和書包,明天要去和哥哥、姐姐們一起上學去了。”樓下,傳來母親的聲音。
開始,他還沒注意到母親是在和他說話。直到趙竹英扒著樓梯、大嗓門地再吼了一嗓子,他才意識到是在和他說話。當即鞋子也沒穿,就連滾帶爬地從樓上沖下來。
“什么,我可以去讀書了?不用再去山上撿柴、打豬草了……”他聯(lián)珠般地追問著,直到看到母親拿來一個自己縫制的小書包和一套嶄新的衣服,才一下閉嘴了。
“讀書,讀書,我居然也熬到讀書的年齡了,真是太好了!”
試過母親縫制的嶄新的小衣服、背上小書包,春黨跟在一群哥哥、姐姐后面,第一次昂首挺胸地走向心目中的“學堂”。
“老幺叔啊,你要去學堂了???以后不和我們玩耍了嗎?”鄰居的小屁孩,蹲在核桃樹下,扒拉著一小碗洋芋飯吃著。
“平時啊,我會去學堂,放學后還是有時間和你玩耍的。”
春黨摸了下小屁孩的頭頂,忽然就想起幾年前哄著小屁孩到山上脫光衣服、然后逼著嫂子拿三個核桃來換小衣服的事情。
這一瞬間,他忽然感到那時的舉動真是荒唐,而且幼稚。如果換到現(xiàn)在,他哪怕去光明正大地找嫂子要幾個核桃吃,也不會藏小屁孩的衣服。
“老幺畢竟還是長大了……”身后,幾個姐姐在嘰嘰喳喳地議論著。
從此,春黨告別了自己的孩童時代,正式跟著哥哥、姐姐們開始了讀書生涯。
對他來說,學校是個“嶄新的世界”,有著和以前的滿山瘋跑著撿柴、打豬草、打架、哄孩子完全的不同。在這里,他認識了周邊村寨的很多孩子,有玩得來的,也有玩不來的……唯一和以前相同的是:一旦走出學校回到家里,還要面對著火塘和洋芋飯,還要面對著同樣艱苦的生活。
“我們大山里的人家,咋日子過得這樣窮???”晚上,圍著火塘扒拉完飯,其他的哥哥、姐姐都瞌睡得東倒西歪,被父母趕著去睡覺了;只有春黨端著空碗,還在想著這個問題。
到學校后,他知道了中國的國土面積有多大,也知道了自己生活的小山村和周圍的一大片荒山,在中國版圖上連個針尖大的位置都找不到。但是,多年來山村貧困的原因,他卻一直在思索,想找到這個“窮根”的所在。
“我們祖祖輩輩生活在山旮旯里??!走不出去大山,也沒機會看看外面的世界。甚至于,外面的人都不知道大山深處還生活著我們這些人。山高路險、資源缺乏,要錢沒錢、要田沒田,才是我們貧窮的原因啊。”
老七看著最小的孩子終于也讀書了,居然學會思索貧困的原因了,所以心情也是大好。不緊不慢地抽著粗劣的烤煙,和老幺聊著天。這時候,他就想到幾年前妻子的那個夢,想著因為一個奇怪的夢才留下了這個孩子?,F(xiàn)在,這個孩子都學會思考了。
所以,他意味深長地瞥了一眼妻子,那眼神里藏著壞壞的笑。
“看什么看!再看,就摳下你的一對眼泡子當燈點。”相濡以沫地生活多年,趙竹英當然明白老七那一瞥的含義,一邊刷碗,一邊使勁剜了他一眼。
“那我們就走出去,多去掙錢,回來改變我們的生活。”
看著春黨亮晶晶的眼睛和一副很認真得樣子,連一向嚴肅的老七都不覺笑了,忍不住摸了下他的小腦袋,嘆息著說:“那就好好讀書吧,希望你們這一代人讀好書后,能走出去,多去闖蕩、多去賺錢,我們這一代老人才有盼頭?。?rdquo;
“我一定要努力學習,用自己的能力改變現(xiàn)狀,也改變小山村的現(xiàn)狀……”放下碗去睡覺的時候,小春黨暗暗在心里發(fā)誓。
但是,生活中處處是坑,有時候把自己都摔腫了;有的傻子見到你還會打著哈哈說,你怎么又變胖了……然而,你永遠是火塘邊,母親的兒子;你永遠是萬格山,父親的兒子;你永遠是烏蒙山,大地的兒子。
——作者 張 密 楊永仙
(文章來源環(huán)球游報2018年5月25日第1141期A2版)

上一篇:小說連載 《孤獨的長征》之五
下一篇:秘境南盤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