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百多年前，地處偏遠的云南，出了一位赫赫有名的巨商：王熾。他出身貧寒，白手起家，一生以利聚財，以義用財，以儒治商，以驚人的經(jīng)商天賦和不懈的努力，終于成為一代“錢王”。英國《泰晤士報》評選的1910年代世界富豪中，王熾排名第4。因為多次為朝廷出力，為全國各地做了不少公益事業(yè)，王熾成為中國歷史上唯一的“三代一品紅頂商人”。晚清名臣李鴻章曾稱其為“猶如清廷之國庫也”。錢王究竟有多少錢？沒有人知道。但一個不爭的事實是,他的“同慶豐”在鼎盛時期，曾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，左右了大清王朝的金融市場。云南彌勒人王熾的一生,充滿奇跡。

“錢王”曾孫　平民和殼牌總經(jīng)理

 2006年3月，昆明西區(qū)一小區(qū)。

他穿著一件灰白色的毛衣，頭發(fā)有些花白，站在5樓他家的門口。“請問您就是王佑賢先生嗎？”我看著眼前這個大約50多歲的男人，輕輕地問。“是。”他肯定地回答。如果不是他給出一個肯定的答案，我們根本不會想到，他就是一代“錢王”王熾的曾孫。

坐下之后，我們打量著屋內的陳設，這里和許多昆明的普通人家?guī)缀鯖]有什么區(qū)別?？粗覀兡樕祥W過的驚詫，王先生指著沙發(fā)前的兩個小茶幾說，除了奶奶留下的兩三件家具，就再也沒什么東西留下來了。“這套普通的房子，是我靠自己的勞動換來的。”他言語中流露出的無奈，讓屋內的空氣增添了幾分傷懷?？粗樕掀届o的表情，我們怎樣也無法把這套房子和“錢王”聯(lián)系在一起。他，一代“錢王”的后人，除了擁有祖先留下的輝煌之外，剩下的就只有這樣一個簡單的家。

王佑賢出生于1950年，他的哥哥、姐姐在解放前去了國外。他和父親、祖母一直住在華山南路，直到1997年，才搬到現(xiàn)在居住的西市區(qū)?，F(xiàn)在，他在某工廠工作，很少有人知道，他的曾祖父就是大名鼎鼎的王熾。如今，他家里保存的除了祖母留下的兩個紫檀木茶幾之外，就只剩下一個梳妝臺，是上個世紀初的老家具。

王先生一邊翻看家里的老照片，一邊給我們講解哥哥姐姐的生活。他的父親王楫育有三子一女，長子尚賢、次子任賢、幼子佑賢，女兒靜賢。他的大哥王尚賢生活在馬來西亞；他的二哥王任賢也在馬來西亞，條件比他要好得多，是殼牌公司的總經(jīng)理，有自己的專機。他的姐姐王靜賢現(xiàn)已退休，原來是法國航空公司下屬機構的經(jīng)理。他的二爺爺，也就是他祖父王鴻圖的兄弟王堯圖，他的后代幾乎都生活在昆明。早年的時候，他們還經(jīng)常往來。后來，昆明拆遷了不少地方，現(xiàn)在他都不知道對方搬到哪里了，漸漸就沒有了消息。說起這一切的時候，他是那樣平靜，似乎他所講述的并不是一個顯赫家族的歷史。

王熾先祖　和“書圣”王羲之同宗

為了讓我們對“錢王”生平了解得更多一些，王佑賢找出他們的家譜。和我想象中古色古香的家譜有所不同的是，這本濃綠色封面的小書是1996年印制的，封面上印著“虹溪王氏族譜”幾個字。一位傳奇人物的一生，以及王氏整個家族的興衰成敗，就這樣呈現(xiàn)在我們的眼前。

王姓的由來，有八種不同的說法，大多起源于西周、東周時期，世居中原，有瑯邪王氏、太原王氏等望族?，樞巴跏系淖婢拥貫榕R沂縣（東）都鄉(xiāng)南仁里（今山東費縣東）。在瑯邪王氏數(shù)千年的歷史上，出了不少顯赫的文官武將，其中尤以“書圣”王羲之最為著名。傳說云南彌勒王氏，正是瑯邪王氏的后裔。云南彌勒王氏祖籍瑯邪，西晉末年遷至建康，先祖世居應天府（今南京）山陰縣柳樹灣石門坎。1947年，王佑賢的父親王楫，曾特意到該地尋根。當?shù)氐睦先藗兏嬖V他，這里曾經(jīng)是明初兵營。

明洪武十四年（1381年），明太祖朱元璋命傅友德為主帥，率領三十萬大軍遠征云南，彌勒王氏先祖從軍隨征，來到了云南，后定居陸涼（陸良）伍軍屯。陸良王氏家族成員之一王再一，后來來到了彌勒，留守白云沖，從此定居發(fā)展，成為虹溪王氏的先祖。王佑賢先生告訴記者，從先祖王再一定居白云沖至1996年，時間過了400多年，虹溪王氏已繁衍至十九代。

白云沖是虹溪王氏定居的發(fā)源地，約在五世祖后又分出兩個支系，一支在鎮(zhèn)東北的石洞村，一支在鎮(zhèn)內的東門街。王熾一家，出自東門街支系。王佑賢先生指著族譜告訴記者，曾祖父王熾在王家的族譜中屬第十三代，他的父親為王勛業(yè)，祖父為王熾，曾祖父為王篤生。

白手起家　“同慶豐”發(fā)展到全國

王佑賢自小就喜歡聽父親王楫講曾祖父的故事，父親的朋友到家里玩，也會給他說一些，于是曾祖父的故事，常?？M繞在他的腦海中。

虹溪王氏先祖多以武勝，祖上多出“武略將軍”、“武騎將軍”等職。但到王熾祖父輩時，家道早已衰落。王勛業(yè)娶師宗人張氏、虹溪人姜氏為妻；張氏生四子，姜氏無出。王熾誕生于1836年四月十二日（公歷1836年5月25日），是家里的老四，字昌國，他的家鄉(xiāng)人只稱一個單字：昌，號興齋。王熾年少時，三個哥哥夭折，父親不久也過世了，家境十分窘迫。母親張氏和祖母，以紡織謀生，省吃儉用，苦苦維持生計。沒辦法，王熾只得早早離開私塾，跟著大人做起了小本生意。為了能有所發(fā)展，母親張氏把家里值錢的首飾等物件變賣了，總共湊到約20兩紋銀，交給王熾，販賣土布和紅糖等特產(chǎn)，往返于竹園、婆兮（今盤溪）一帶。到王熾20歲左右，家里已經(jīng)比較殷實，他在滇南也開始小有名氣，人稱“滇南王四”，他的馬幫生意也越做越大。

隨著業(yè)務的發(fā)展，王熾決定在重慶開創(chuàng)“天順祥”商號。這個商號的名字起源，據(jù)說是因為王熾初到重慶時，看見一條大魚擺在案頭上，認為：“此乃吉慶有余之兆，或發(fā)祥地即在此地也。”從此“天順祥”這一商號，漸漸發(fā)展到全國。后來，王熾在昆明創(chuàng)立“同慶豐”商號后，他改組了“天順祥”，以“同慶豐”為總號，各埠“天順祥”為分號。“同慶豐”以匯兌業(yè)務信用好，成為民間和官府承辦匯兌的首選。很快，錢莊以長江沿岸為線，在國內各大城市逐步增設分號，鼎盛時期在香港、海防都設有辦事機構。

除此之外，王熾在云南省州縣較大的商品集散地亦設置“同慶豐”分號。自此，全國各商行或私人往來匯兌，均可在沿途錢莊憑票取款，“同慶豐”每年經(jīng)辦的各省之間及上繳朝廷款項就有數(shù)百萬兩白銀。

結交官員　逐漸走上發(fā)跡之路

王熾，被叫做“紅頂商人”，主要在于他以敏銳的商業(yè)眼光、獨特的經(jīng)商之道，取得了清政府的支持。王佑賢說，在曾祖父的一生中，曾多次為朝廷出力。

早在同治十一年（1872年），川東道需向四川布政司解繳白銀二萬兩，一時無法湊足，便向川幫商號洽借，可是沒有一家肯借，王熾欣然答應，還不要利息。這件事情讓“天順祥”名聲大震，官府從此視王熾有遠見卓識，商號開始接受官府的公款借貸、存匯業(yè)務，各級官員也喜歡到“天順祥”存匯借貸私人賬務。第二年，在云南做官多年的唐炯奉命督辦川鹽，被任命為鹽茶道員。當時，為改善川鹽生產(chǎn)，鹽茶道急需白銀十萬兩，由于布政司無銀可撥，唐炯只得向商界籌借。然而，由于多數(shù)商賈認為發(fā)展鹽務并非三五年便可見效，因而不愿擔此風險，無人愿借銀給官府。當官府找到王熾時，他答應了。如此一來，“天順祥”一炮打響信譽倍增，王熾身價更高。更重要的是，王熾找到了唐炯作為政治靠山，并由此走上了“官之所求，商無所退”的發(fā)跡之路。

急公好義　成為“三代一品商人”

1883年，中法戰(zhàn)爭爆發(fā)，法國侵略軍由越南北進，企圖占領越南全境及滇桂邊地，云貴總督岑毓英奉命率兵援助越南。當時軍情緊急，所需要的軍餉數(shù)目巨大，岑毓英找到王熾，他慷慨答應。有了王熾的支持，中國軍隊的后勤也就有了保障，而“同慶豐”在中法戰(zhàn)爭中，前后共支墊了六十多萬銀兩！戰(zhàn)事結束后，岑毓英回到昆明，送給王熾“急公好義”匾額一塊。

王先生說，曾祖父墊付的軍餉，后來很大一部分都沒有歸還。但也是因為給清政府墊付了巨額餉銀，“同慶豐”在全國的知名度和信譽大增，各大商賈爭相來存匯，業(yè)務劇增。王熾的義舉，不久就被岑、鮑二人上奏朝廷，清王朝誥封王熾“資政大夫，二品頂戴候選道”的官銜。光緒十九年（1893年），四川瀘州的木橋被水沖塌，王熾知道后，立刻就派人請來工匠，準備材料，在當?shù)厝说膮f(xié)助下，修建了一座永久性跨江鐵索橋。王熾修橋的事情，震動了四川官方，朝廷以“樂善好施，迭捐巨款”賞云南彌勒紳士“三代一品封典”，并建坊旌表。

光緒二十六年（1900年），中國發(fā)生“庚子之亂”，八國聯(lián)軍進京，慈禧和光緒從北京逃往西安，開銷浩大，身邊帶的銀子用完后，西安天順祥源源接濟。等到慈禧回到北京，對王熾大為贊賞，還下旨召見，可惜王熾當時已經(jīng)生病，不久就逝世了，慈禧甚為惋惜。

子承父業(yè)　王鴻圖修建水電站

1903年12月25日，一代錢王王熾在昆明“同慶豐”內病逝，享年68歲，歸葬虹溪煙子寨。在《虹溪王氏族譜》上，抄錄的先考興齋公挽詩、挽聯(lián)匯總70副，其中有羅瑞圖、陳榮昌、袁嘉谷、唐炯等親朋好友贈送的，也有其他商號贈送的。趙藩在挽聯(lián)中這樣寫道：是豪俠人材，固瑕瑜不掩也；當商戰(zhàn)世界，宜中外共惜之。

錢王一生育有兩子三女，長子王鴻圖，次子王堯圖。三個女兒均嫁入當時的名門望族。他的家庭照片，我們現(xiàn)在還可以在方蘇雅的老照片中看到（方蘇雅是王熾的干親）。通過那些一百多年前的老照片，穿越時空，一睹他的風采。王熾過世后，其長子王鴻圖，繼承了“同慶豐”。

在盤龍江畔，如今還遺留著一塊“商埠界址碑”，據(jù)碑文記載，光緒三十二年（1906年），昆明作為“自辟商埠”開放。其范圍為南起雙龍橋，北達溥潤橋，東至狀元樓，西到雞鳴橋。促成此事的正是王鴻圖、陳榮昌等人，是他們共同向清廷稟報建議的。

王鴻圖（1874-1932），字筱齋，他在父親過世后，接手了父親的生意。從小就生活在富裕生活中的王鴻圖，雖然沒有父親的魄力和能力，但也繼承了父親的誠信與德行，為昆明做了很多好事。他開辦了耀龍電燈公司，建設了我國第一個水力發(fā)電站：石龍壩水電站，籌建自來水廠等。如今提起王鴻圖，許多老昆明人還會說，沒有他，昆明的水電恐怕還要推遲幾十年。

王佑賢先生說，父親王楫講得最多的是曾祖父的事情，爺爺?shù)墓适侣牭貌欢?。但爺爺是云南省商會的第二任總理?907年，在修筑滇越鐵路的時候，為收贖滇越鐵路滇段路權，爺爺捐出了十多萬兩銀子。王先生拿出到省檔案局查到的資料，當時這條鐵路的全名是：滇-越-騰-蜀，可惜后來，騰-蜀路段沒有修成。據(jù)資料記載，王鴻圖組建的鐵路公司，派出數(shù)人到比利時等國家進修學習，費用全部由王家支付。在公益事業(yè)上，王鴻圖和他的父親一樣，做了不少好事，1913年到虹溪開辦織布廠，1925年救濟災民，平抑物價等。

辛亥革命　王氏家族由盛轉衰

1911年，辛亥革命爆發(fā)。全國的大動蕩，與清王朝關系密切的“同慶豐”產(chǎn)生了巨大的虧損。受當?shù)厣烫柕归]的影響，經(jīng)營錢莊的各地天順祥分號損失慘重。當時借貸給清王朝各級官員的公私款，在辛亥革命后，無處討要。各處天順祥分號的負責人中，出現(xiàn)了營私舞弊、攜款潛逃者，更讓王家雪上加霜。“同慶豐”業(yè)務一落千丈，不得不逐個盤點收莊。

王佑賢先生說，辛亥革命后，王家在生意上受了重創(chuàng)，這個時候，“同慶豐”的元老們又紛紛過世，他們的兒孫輩也開始要求退出“同慶豐”。其中最為強大的是李耀庭的兒子（名字已忘）。大約在上個世紀10年代中后期，李耀庭死后不久，李的兒子要求和王家以長江為界，南北分家。一個龐大的商業(yè)帝國，從此支離破碎。王先生說，到解放前為止，王家在外省的銀號，只剩下王熾在北京創(chuàng)立的“祥瑞興”。

王鴻圖育有四子三女，但只存幼子王楫和兩個女兒。大女兒王如璋嫁給袁嘉谷的長子袁丕元，小女兒王如琛嫁給歐陽師吉。王楫（1918—1981）字天船，14歲時，父親王鴻圖去世，王楫繼承家業(yè)。但因年幼，產(chǎn)業(yè)基本上是王先生的祖母在管理，北京的“祥瑞興”交給王鴻圖的管家陳慶堂代管。1938年，20歲的王楫到香港遠東航空學校讀書，之后北上，赴北京管理設在那里的商號“祥瑞興”。解放后，王楫回到云南，在華山西路王家的房子里，辦了一個“建設中學”，后來這個學校的一部分并入昆八中。

再次提起曾祖父，王先生很傷心，他說老人家生前為云南、為虹溪都做了不少好事，可在虹溪五山煙子寨的墓地，不斷地遭到破壞，那些墓坊、墓標，雕刻精美，都是文物，破壞了實在可惜。

100年后，他是誰？

十年前，王興齋對于我們上世紀70年代出生的這一代人來說，是一個少有人知的名字。他是誰？一個不知道的人。

當人們從100年前法國領事方蘇雅的黑白照片中，看到一個身著官服、精神矍鑠的老者，看到他的全家福，甚至看到他的“養(yǎng)在深閨人未識”的三女兒……有人在問，他是誰？從種種史料來看，這個與方蘇雅關系似乎很密切的老者，并不是朝廷命官。那么他是誰？方蘇雅寫在照片下面的法文說，他參加了一個大銀行家兒子的婚禮，并用法文諧音標出這家銀行叫“同慶豐”。

“同慶豐”—王熾，這個沉寂了很久的名字，終于被大多數(shù)人認識。隨后，經(jīng)改編拍攝的20集電視連續(xù)劇《錢王》在中央電視臺播映后，引起很大反響，并榮獲了第21屆電視金鷹獎。通過電視，更多的人知道了淹沒在歷史中的清末巨商：王熾；一位比大名鼎鼎的紅頂商人胡雪巖還要厲害的人物。“三代一品”紅頂商人，這個清廷給予商人至高無上的榮譽，證明了王熾“為國”所做的種種貢獻。盡管王熾的“忠君愛國”烙上了時代的印記，但他在中法戰(zhàn)爭中墊付的軍餉、為全國各地人民所捐贈的賑災銀兩，無不顯露了一位儒商的胸襟和仁義。

盡管因為種種原因，王氏的商業(yè)帝國到如今已蕩然無存，可他的商道，他的為人，依然有著獨特的魅力。采訪中，王家的第四代后人對我說：“我們沒能繼承曾祖父的財富，但他的道德、品格、誠信還流淌在我們血液中。我是一個普通人，可在待人接物上，從沒有含糊過。不過曾祖父經(jīng)商的才能在二哥身上就有體現(xiàn)，他在英荷皇家殼牌國際油氣集團做到了老總的位置。”

最后一次到王家，正是傍晚，夕陽撒在陽臺上，我們坐在那個100年前簡樸的小茶幾前，翻閱一些照片。談話的間隙，不知是誰發(fā)出一聲輕微的嘆息，一時間，我感覺自己凝結在時光的河流里。100年的滄桑，王氏家業(yè)從貧寒至巨富，又從富甲一方回到默默無聞。是否正應了“否極泰來，榮辱自古周而復始”的輪回？而今斯人已遠，卻不知再過100年，還會有人指著王熾家的老照片問：他是誰？■參考書目：《虹溪王氏族譜》、《王興齋在清末經(jīng)營的南幫票號——同慶豐天順祥簡史》（陳鶴峰）、《清末巨商王熾——同慶豐紀事》（葛永才）。

（編輯  陳克東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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