發(fā)表于:2018-05-18 00:05:39|來源:環(huán)球游報
生活里,那些千回百轉(zhuǎn)的聚散,依著時光的脈絡(luò),鋪滿一徑斑斕。無論歲月怎樣遙遠,光陰如何輾轉(zhuǎn),輕擁一份靜默無語的坦然,在時光馨暖的長巷里,輕拾歡欣,淺藏滿還。以自己喜歡的方式未曾愧對別人,亦未辜負自己……
“綠樹陰濃夏日長,樓臺倒影入池塘”。
轉(zhuǎn)眼,又是立夏時分。此時,小山村周圍,逐漸有了些蛙聲蟬鳴,草長鶯飛;遠近的荒山上,云卷云舒,多少有了些綠肥紅瘦,看著也不那么荒涼了。
立夏之后,日照漸長,溫度升高,雷雨增多。
這時候,也是孩子們喜歡往山上跑的時間段。荊棘叢中、石頭縫里、山路兩邊,逐漸萌生出一些植物。對于生于斯長于斯的大山里的孩子們來說,能輕易地分辨出哪些植物是能吃的、哪些是有毒的。
這些識別植物的本領(lǐng),是他們從父輩那里繼承來的。
地石榴、野土瓜、白地梅……逐漸出現(xiàn)在孩子們拎著的破筐和背簍里?,F(xiàn)在,撿柴和砍柴的事情放在了后面,怎么著也要先找點山上野生的藤藤蔓蔓、瓜瓜果果甚至山茅野菜來果腹,才是最重要的事情。同時,對于熟知的一些野生中草藥,孩子們也會采一點回去,曬干了備用。
“只有食物,方能拯救我將死的靈魂……”這句話,成為那個年代孩子們的經(jīng)典。
還有一句話,也是那個年代的孩子們經(jīng)常掛在嘴邊上的:“你只管負責(zé)精彩,老天自有對你更好的安排!你若盛開,清風(fēng)徐來——”
但是,對這句話,孩子們卻經(jīng)常作為自謔的標志。
山雖是荒山,但海拔較高,佇立山頂,山風(fēng)浩蕩,自然清風(fēng)徐來。但是,哪個孩子也沒見“盛開”過,哪怕只有一次!
一群孩子還照舊衣衫襤褸,還是灰頭土臉地每天在土房和山上來回奔跑,所有的辛苦就是為了一把火、一張嘴。即便已經(jīng)讀書的大孩子們,因為山村學(xué)校的教育程度有限,成績也都是平庸得很,沒見哪個曾“盛開如花”。
“只有食物,方能拯救我將死的靈魂……”中午的樹蔭下,不知道哪個孩子嘟囔了一句。
這句話簡直像是個魔咒,一下子所有的孩子都感到了肚里的“空虛”。中午才吃的一點包谷飯,現(xiàn)在好像都消化完了,是需要找點食物來喂喂肚子了。
“還是烤點洋芋來吃吧,洋芋撐肚子,還不容易餓。”不知誰提議了一句,立即得到一群孩子的響應(yīng)。“我家在附近,還是回家拿點洋芋來烤著吃吧。”另一個孩子拔腿跑回家,偷了一堆小洋芋回來,一只手里還拎著把很鈍的菜刀。
“把洋芋切成片,烤著吃吧,還能烤快點。”他回家拿洋芋的時候,其他的孩子也沒閑著,從鄰居剁著的柴火堆上,抽出來一些小樹枝,在偏靜處點著火,等著吃烤洋芋片了。
在當?shù)?,歷來有種植洋芋的習(xí)慣,家家都種洋芋,因此,洋芋也成了那個年代的大人和孩子的主食。冬天的火塘邊,一群人圍著火吹散牛,烤洋芋的香氣便打著轉(zhuǎn)地一直在火塘邊彌漫。
跟著大人生活時間長了,一群孩子也成了烤洋芋的“高手”。隨便找個較平的石頭,三兩刀下去,便切出來一堆洋芋片,其他孩子就忙著在火上烤。不長時間,洋芋的香氣便誘惑著每個孩子的味蕾。
嘴饞的孩子,拍打下洋芋片上的灰土,就直接丟到了嘴里。
“別急,還有鹽巴呢。”這時,回家拿洋芋的孩子,不慌不忙地從破衣兜里掏出一個小包放在石頭上,里面是一小撮鹽巴和辣椒面。
“蘸著這個吃,才最有味道。”其他的孩子也都搶著蘸鹽巴,三兩嘴的功夫,那點鹽巴和辣椒面就被蘸個精光。
“這里還有剩下的洋芋片呢,找個東西裝一下,下午到山上去吃。”一個大孩子才說完,另一個小孩子就接茬說:“旁邊老奶奶家門前,擺著一個小罐子呢,正好拿來裝洋芋片。”
說著話,這小孩就麻溜地跑到鄰居門前,抱來一個小陶瓷罐子。其余的孩子,則忙著將烤好的洋芋片丟到罐子里。
“我還沒吃飽呢,要再吃幾片。”負責(zé)烤洋芋的孩子,伸手去罐子里摸了一把洋芋片丟在嘴里。“怪了,明明沒蘸料了,這洋芋片咋還有點咸味?”“怕你剛才蘸鹽巴吃多了吧,是嘴里的咸味。”“不對,你嘗嘗,這些洋芋片是多少有點咸味。”
一個大孩子也從罐子里摸出幾片洋芋片,慢慢地品嘗著:“也怪了,確實是有點咸味,哪啦的味道呢?”他轉(zhuǎn)身看著那個抱罐子來的小孩子:“小不點,這個罐子是干啥用的?”小不點摸著光頭,吞吞吐吐地說:“我也不知道,大概是腌酸菜的吧。”“腌酸菜的壇子應(yīng)該有酸味才對啊,咋會有咸味?”
“這,我就不知道了。”小不點邊說邊往后退,準備開溜。
“你還想跑,往哪里走?”身后,忽然一只干枯的手拎起了他的脖領(lǐng)子,嚇得小不點一縮脖子,轉(zhuǎn)臉就看見了一個老奶奶,而且正好是那個鄰居的老奶奶。
“你拿了我的罐子,現(xiàn)在還想跑——”老奶奶揮舞著用樹枝做成的粗拙的拐杖,差點沒打到小不點的頭上。
“老奶奶,我們只是用您的罐子來裝下洋芋片,晚上回來就還給你了。”那個大孩子陪著笑問:“還沒問您老呢,您這個罐子是腌酸菜的嗎?”
“什么,用來裝洋芋片?你們這幫小饞鬼啊,既然是裝洋芋片,就拿去裝吧。只要想著還給我就行了,我晚上要用的。”
老奶奶幾乎笑彎了腰,松開小不點,裂開沒剩幾顆牙齒的干癟的嘴唇,笑得都要岔氣了。
“您老晚上要用這個罐子,干嘛用???腌酸菜嗎?”這時候,不但大孩子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,連其他的孩子也意識到了,一齊盯著老奶奶。
“天哪,我還腌什么酸菜?。∥叶歼@個牙口了,還吃得動酸菜嘛!其實,這是我的尿罐子,我每天晚上都要用的……”
這句話還沒說完,才吃了從罐子里拿出來的烤洋芋片的孩子,已經(jīng)在干嘔了。其他的孩子轉(zhuǎn)身想找小不點算賬。但是,小不點早已一溜煙地跑回家了……
轉(zhuǎn)天,在胡同里再看到小不點時,那天干嘔的孩子還使勁朝他鼓眼珠子,握起了拳頭。但最終,還是沒動手。但是,當以后小不點再念叨“只有食物,方能拯救我將死的靈魂”時,那個大孩子還是忍不住會干嘔。
生活里,那些千回百轉(zhuǎn)的聚散,依著時光的脈絡(luò),鋪滿一徑斑斕。無論歲月怎樣遙遠,光陰如何輾轉(zhuǎn),輕擁一份靜默無語的坦然,在時光馨暖的長巷里,輕拾歡欣,淺藏滿還。以自己喜歡的方式未曾愧對別人,亦未辜負自己……
平淡而清苦的日子還要煎熬,關(guān)于烤洋芋的故事,也還在持續(xù)——
有次,一群孩子又聚集到一個山頭上。幾只瘦得露出肋骨的老牛,在緩慢地啃食著青草和一切可以下肚的東西。孩子們圍坐在樹下,啃著從附近山坡上偷扒出來的烤洋芋,聽周末從學(xué)校里回來的大孩子神侃學(xué)校里的故事。
“就吹牛吧,你若盛開,清風(fēng)徐來——”春黨也窩在這幫孩子里聽故事,這時候不覺心里嘀咕了一句。
盡管他很羨慕已經(jīng)讀書的哥哥、姐姐們,羨慕他們不用跟著父母去山上干活,羨慕他們可以坐在四面漏風(fēng)的教室里安靜地上課,羨慕他們用從書本上學(xué)來的知識在弟弟、妹妹面前顯擺。但是,他還小,不到讀書的年齡,羨慕之余就是干瞪眼。
那個年代的山區(qū)孩子們,沒有幼兒園和學(xué)前班可上,不到8周歲是不能讀小學(xué)一年級的。
有時候,春黨就很想著在戶口本上涂改一下自己的出生年份,將自己的出生年份提前個一兩年,這樣就能早早去讀書了。但是,想到自己寫的歪歪扭扭的數(shù)字,再想起老七那缽大的拳頭,他的這個小想法就無數(shù)次“流產(chǎn)”了。
“大成靠大孝,大孝定大成。”從小在火塘邊聽老七念叨這句話,他的耳朵里已經(jīng)聽出了繭子,也牢牢記在了心里。
盡管那時候的戶口本,都是當?shù)嘏沙鏊膽艏畣T手寫的,但他還是不敢輕易涂改。他知道一旦被別人看出了問題,就不單是再到派出所補戶口本那么簡單了。除了老七要到派出所點頭哈腰地認錯、請戶籍員重新補辦一個戶口本外,對他來說則無異于是滅頂之災(zāi)。
“讓父母生氣就是不孝,不孝就難成大器。”這是小春黨自己對那句話的通俗理解。
盡管不敢動戶口本的腦筋,他卻期盼著自己抓緊長大,有一天也能神氣地背上母親親手做的粗布書包,坐在教室里安靜地學(xué)知識。
“我們這代人,就是吃了沒文化的虧啊……”多少個傍晚,老七總是坐在火塘邊黯然嘆息著,同時希望已經(jīng)上學(xué)的孩子們好好學(xué)習(xí),用自己學(xué)到的知識來改變命運。
越盼著自己長大,但春黨的個子總是長不高。食物的匱乏、營養(yǎng)的不足,讓他的兩排小肋骨也總是明顯地凸起來。平時,他都不敢敞開衣襟,總是躲躲閃閃地用衣服掩蓋住自己的兩排小肋骨。
“吃洋芋,長子弟”,是當?shù)亓鱾骱軓V的一句話。所以,春黨就盡可能地多啃洋芋。但是,不管他吃多少洋芋,兩排小肋骨愣是不肯縮回去,個子也永遠是那么一小點。
“我們學(xué)校里的女娃娃,比男生還多,平均三個孩子里有兩個是女娃娃……”聽到大孩子又在炫耀,春黨有點坐不住了。身邊的一個孩子也不耐煩了,嘴里嘟嚕了一句:“臭嘴,該吃幾顆羊糞蛋子。”
本來,春黨要站起來了,但看到那個孩子不滿地嘟著嘴,用一根柴火把在身邊的草根中亂扒拉,就又坐下了,想看那孩子到底要搗啥鬼。隨后,那孩子居然還真從草根中扒拉出幾顆干巴巴的羊糞蛋子來,悄悄捏在手心里。
看到春黨注意他,那孩子居然朝春黨一笑,還沖他擠擠眼。之后,從火堆邊拿起一個烤好的洋芋,悄悄地用那根柴火把戳進洋芋里,擠出來一個小洞。隨后,那孩子將手心里的幾顆羊糞蛋子塞進那個洞里,再用擠出來的洋芋泥塞住那個洞。
“大哥哥,你講半天了,該啃個洋芋,也休息一下吧。”那孩子站起來,殷勤地將那個洋芋遞給大孩子。
“還是小弟弟懂事,我還真是有點餓了。”大孩子接過洋芋來,在手里倒了幾下,嘴里“嘶哈嘶哈”地吹了幾下,就一口咬下去半拉。
“噗嗤——”春黨再也忍不住,一下笑出聲來。
“小兔崽子,你笑啥?”大孩子轉(zhuǎn)眼盯著他,鼓起了兩個大眼泡子。“沒笑啥,看你的吃相,我也忍不住要吃一個洋芋了。”春黨掩飾著,抓起一個小洋芋一口啃了半拉:“我能兩嘴吃完,你能不?”他有點挑釁地看著大孩子。
“嘁——嘁——,吃東西還敢跟我比!我吃過的鹽巴比你吃過的米都多,我吃剩的洋芋皮比你吃過的洋芋還多。”
大孩子不服氣,一邊盯著春黨,一邊再一大嘴地啃下去。
這次,他倒是眼睜睜地看著春黨一口將那個小洋芋丟到了嘴里,但自己卻愣是咽不下去了:他明顯地感到了洋芋里有東西。
當他從嘴里吐出洋芋,看到了里面的羊糞蛋子時,立刻干嘔起來。
等他抬頭要找兩個小屁孩算賬時,兩個孩子早跑得沒影了。后來,他還是跑到山下的小水庫邊上,捧著渾濁的雨水漱了一陣口,才沮喪地回家了。
“打了一輩子獵,卻想不到被小雁掐了眼……”當大孩子嘟嘟囔囔地回家時,身后遠處的草叢中,冒出兩個小腦袋,在擠眉弄眼地偷著樂。(未完待續(xù))
——作者 張 密 楊永仙
(文章來源環(huán)球游報2018年5月18日第1140期A2版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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